“清院老樹梅花,茶坊狗舍書吧,古樂翰墨西畫。小酌聽雪,逍遙人在白沙。”
  在8000米的高空,我給他填了這首小令———《天凈沙》。在雲上填詞,感覺好特別。
  老實說,從雲南白沙之行回到重慶後,靈魂沒有跟著回來。她好像一直滯留在那些五花青石鋪路的小巷,她輕車熟路地就找到了他開的那個客棧。站在庭院中,聽到書房的古琴聲從陽光門的縫隙汩汩地流出來,聽到風吹落的枯葉從屋瓦上迭下,拖著裙擺“沙沙”地旋轉。茶房裡,客棧主人在氤氳的光線下給什麼人發著微信,廊前的紅燈籠不被察覺地扭了扭身子,立即又保持住了古典又曖昧的神情。
  聽說客棧主人的事是在更早的時候,應該是在一個男人日照中天的年齡,他辭去了穩定且收入頗豐的公職,隻身來到這個剛剛為世人認識的古鎮。古鎮雖也曾輝煌、熱鬧過,但如今這份清寂卻是隨處可見,這使他的客棧在一片老舊的納西族民宅中鶴立雞群。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夏天一個慵懶的午後,我們這群造訪客紛亂的腳步聲扯破了小院的清靜。他一襲慄色純麻對襟便裝的身影在院中閃過,陽光正好,他的臉上儘是安靜、清朗的笑容,與想像中清癯、羸弱,抑或還有些厭世的寂寞守棧人不搭調。但是越過他掌控著的分寸,我還是觸碰到了他撐在柔質外套下特立獨行的傲骨和漚在燦笑里早就啟封的成熟。
  這一次再見,他少了一些仙風道骨,多了一層人間煙火。中午,他開車來束河接我們,順道去看了他正在動工的第二個客棧。客棧門前有株蒼老的核桃樹,佝僂著身軀,頭卻努力向上昂著。老樹每年都還在結核桃,福蔭鄉鄰老幼。他囑咐工人千萬別傷及老樹。話出口雖有一種不容分說的硬度,但被冬日的風一吹,竟如飛絮般輕柔。
  他在他的客棧里養了三條狗,純黑的。在雕花的狗屋前一站,又是一處古典。他將其中兩隻母狗呼作“黑妹”,感覺是相知後的隨便。
  坐下來,喝他沏的“三道茶”,看著他的眼睛,慢讀他的心。他本可以成為一本大書,但一路走著,一路寫著,他就快速跳行,刪繁就簡,最終已然成了本簡單的啟蒙讀物———開啟蒙昧的心智,講述生命的歸路。
  留在原單位,他本可過不勞而逸的生活,但他一再問了自己的內心,那個心說什麼也不願意像佃農一樣,在地里幹了一輩子,最後聽佃主說:“連你也是我的。”所以,他要為自己贖身,帶上積攢足夠的自信和清醒,義無反顧地出走,當然,這樣的行走會很昂貴,但難道還有另外的選擇嗎?對於一個沒法“混”生活,而只能“過”生活的人來說。他說:“這個世界儘是路人對他人生命的過度揣測。我們不願變成路人,因為我們需要真誠,需要做更好的自己!”“做更好的自己!”還有比這更充足的理由嗎?
  書房裡擺著他的書法作品和一幅油畫的草圖,隨口感嘆:“你好悠閑。”他道:“個中滋味,只有自知。”在心裡謝過他的坦誠後想:這份獨自堅守的背後,應該有一個強大而充盈的內心世界,那裡面是什麼呢?是現實中困苦掙扎後放下的釋然?是一曲絕世的梵音帶給他的頓悟?或許是精神世界天生的獨立和超脫?有一點是肯定的:成熟的選擇絕不是一夜就長成的,我相信它是無數次岩漿衝突後火山灰的堆積,是無數次海潮拍岸後必然的決堤。我還相信,這樣的突圍後,他見到了人生的大風景———
  那是“無邊落葉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火共長天一色”。
  那天的晚餐,他變戲法似的為我們做了四菜一湯。熱氣在桌上蒸騰,酒盃在手中斟滿。他邊盛飯,邊看門外,輕聲說一句:“下雪了。”真的,白沙初冬夜晚的小雪下得如此的羞怯,又下得如此的冒失,剛一踏上門檻就轉身走開,來去都很隨性。聽得屋瓦上有細碎的響聲,他又輕聲說一句:“樹上的果子落下來了。”頓時覺得時光在此凝固,身上全是雪山的味道———清新、乾凈。
  真的不知道,當白沙終有一天變成第二個麗江、束河時,他又在哪兒?是作為小鎮最早的開荒者而安擁富有,還是不堪嘈雜又成了另一個小鎮清院的守護人?是厭倦了清燈冷月打道回府,還是踏上了更遙遠的朝聖之路?
  那夜,房角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我想,它們不是在乞食,它們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在踐行著一生的守候,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富貴還是清貧。又一次對狗肅然起敬……
  但願我心似君心。
  (作者單位:重慶市市區供電公司)  (原標題:白沙,一段凝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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